不写诗

 

他爱穿卫衣,粉色、白色、蓝色,卫衣领上总垂下两根帽绳,在跳舞时跟着身体晃晃悠悠,添了几分软绵绵的意味。

陈立农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不然可能会动手拆掉绳子,因为他不想也不敢展露哪怕一丝软弱,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尽量不在摄像机面前笑。

但笑是本能的一种,有时候真忍不住,当你身边有一个木子洋保不定随时随地都会笑。

 

木子洋问他“谁是一百个练习生里最帅的?”

陈立农心里翻个白眼,还是忍不住笑着超配合,跟他两个人在练习室里瞎叨叨,把对方从头到脚夸一遍,不管多么无厘头的对话也有来有往。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嫌弃别人说烂梗?陈立农颇有微词,没意识到自己跟木子洋一来一回配合上佳,如果对方是抛烂梗的人,那这么会接烂梗的自己到底在干嘛?他拒绝思考此类问题。

 

木子洋高兴的时候会微微抬起下巴,唇角上扬,眼睛轻轻闭着,狭长的眼角飞扬,笑意蔓延全身。

这会儿被陈立农乖顺夸奖一番,便露出惯常的表情,很容易叫人以为他毫无防备。

大猫被人顺毛很舒服摊开四肢露出肚皮,最开心的往往是那个为猫顺毛的家伙。

陈立农就很开心,他有好几次都想很直接,或者假装无意识跟木子洋说一句“你真的很棒哎”,当然没想过是现在这样镜头前的商业互吹。

虽然很好笑,但夸奖你不是搞笑。

 

他和他曾经很接近。

他的队里选c位,他被拉来当评委;他因为表现不佳而沮丧,他在旁边小心翼翼探头探脑。

也就是很接近而已,没什么契机让两个人更熟悉彼此,他身边总有最亲近的弟弟,而他身边总有,他身边总有莫名潮湿又尴尬的空气。

被很多人喜欢,也会觉得寂寞,人心不足吗?

 

终于同组,但排练时大家都得顾着练习,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也有别的组员在逗木子洋。像踩鞋这种事情,陈立农觉得自己做出来不仅不可爱,可能还很奇怪。

所以他就做好本份,努力练习,在练习的间歇偶尔跟木子洋眼神撞在一起。

是了,我这个人认真的样子很可取,至少现在我们可以近距离看到彼此认真的样子。

就算没有一直待在一起,仅仅在同一个练习室也会感到亲切和快乐,终于不再是什么都不是的关系,至少同一首歌里有两个人。

 

 “你这件粉红色卫衣穿身上很好看嘛。”

陈立农发现商业互吹还在继续,下一秒木子洋的手伸过来捏住他胸前两根白色帽绳时,他忽然有点儿舌头打结。

木子洋的手轻轻捻着绳子,绳子很细,手指也很细,层层叠叠衣袖下的手腕也很细。

为什么有人这么高、这么宽,又这么纤细?

帽绳有什么好玩的?陈立农不明白,还是说绳子就像逗猫棒?

他想不通,就没再想,只是忍不住眼睛一直看木子洋,凑很近,所以不敢很用力看他,怕吵到木子洋,甚至怕吓到木子洋,虽然直勾勾,但是尽量淡淡地看他。

落在你身上的眼神就跟我在大家心里的存在感一样若有若无,可能这样反而刚刚好,陈立农心想。

 

 

很快就该上场表演,陈立农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要拿出c位的气势。

在舞台上酣畅淋漓表演的他,眼角余光当然也看见木子洋走到舞台正中央掀开上衣,不知道是舞台下少女们的尖叫还是脑海里突如其来的遐想令他眩晕。

这家伙想什么呢,彩排时好像没有这部分吧。

 

表演结束留在舞台上拉票时,陈立农满脸是汗,抽出纸巾分了几张给身边的木子洋。

本来不想给他的,不是掀起上衣了吗?很凉快才对,流什么汗!

但木子洋有点急促的呼吸就在他耳畔,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陈立农心就软的一塌糊涂跟什么似的。

当然知道为了练好一个舞台大家都付出多大的努力,身边这个人更是一次比一次拼。

 

下了舞台,组员们都往待机室走去,陈立农稍微放慢脚步,跟在木子洋身边,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洋哥,你怎么做彩排时没有的动作啊。”

“因为帅。”木子洋没有一丝迟疑回答他,“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给大家看我就是这么帅,这么帅的我,有一天看不到了可怎么办。”

陈立农抬头去看木子洋,果然看见一张帅气的脸,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汗水,被汗水淋湿的几缕头发落在眼前,也遮不住眼睛里的光。

是很帅,但是陈立农不说,他说:“臭屁哦。”

说很小声,还是被木子洋听到。

 

木子洋挑了挑眉,伸出一只手就圈住陈立农的脖子,连带着粉红色卫衣上两根绳子落在木子洋的手腕上,陈立农不知道自己干嘛非得看着两根绳子,他甚至有点儿羡慕它们,被木子洋捏过,落在木子洋的手上。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也被木子洋捏住了,或者说拿捏住了。

这个人捏住他的脸,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屁孩敢说你洋哥臭屁?是不是不想活,你们台湾小朋友不是最懂礼貌吗,怎么搞的!”

语气当然是开玩笑的,陈立农也就打趣他:“我们台湾人就是懂礼数啊,所以不会这么臭屁。”

“洋哥不帅吗,实事求是不叫臭屁。”木子洋顿了顿,在陈立农头上又揉了一把。

“头毛很软嘛。”

“什么头毛,是头发。”

台湾人说头发尾音是向上的,听着有点儿娇俏,木子洋略浅的眼眸沉了沉,跟着他念:“好吧,头发软软的。”

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定型喷雾和发胶牢牢固定住的大背头,然后死死盯着陈立农,说:“我就不一样了,很硬。”

说完这句话,他便笑着走开,露满口白牙的笑,十分坦率,毫无芥蒂

陈立农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张脸通红,在心里骂了句:“干!”

 

就这样渐渐真的有了点儿相见恨晚的亲近感,有事没事坐一起闲聊发呆,看着形形色色男孩子在他们眼前打闹、欢笑、唱歌、跳舞,他们偶尔也加入其中,真真切切,虚虚实实,日子过得飞快。

本来在廊坊的一切都很速成,快乐速成、痛苦速成、名声速成,廊坊内外莫名其妙的爱恨怨憎恶都很速成。

速食品吃多了,有些发酵的美味也只能想想。

 

同组舞台播出的那天晚上,陈立农躺在宿舍里玩手机,刷木子洋的直拍。

其实掀上衣这个动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木子洋漫不经心,脸上的笑意都并没有比平时浓烈几分,一切都随心所欲的适当。

小女生有必要尖叫这么夸张吗?陈立农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其实腹肌也蛮硬。

脸有一点点发烫,他拿着手机想贴在在额头上降降温,不知道是不是视屏看久了,手机也有点儿发烫,他像被火烧一样,手一甩就把手机给扔出去,摔在地上“啪”的一声。

 

“发脾气也不可以摔东西哦。”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原本空荡荡的寝室里,木子洋手里拿着他的手机看了看,“还好没有摔坏。”

陈立农接过手机,第一个念头是还好锁屏了。

“肚子饿,要不要去买点儿吃的,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应该也没有拍照的小姑娘了。”木子洋问他。

陈立农没有问他干嘛不找自己弟弟一起,他向来不问的,只乖乖从床上跳下来,拿起外套就跟着木子洋出门。

 

三月的夜晚完全感受不到春意,倒是寒气逼人,木子洋搓了搓手,看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陈立农,依然穿着连帽卫衣。

“这里应该特别暖和吧,我手冷,让我捂一捂好不好?”

陈立农有点茫然,捂一捂?捂哪里?

“这里啦。”不知道是不是和陈立农熟了的关系,木子洋最近句尾也会加上语气词。

他把手放在他的帽子下,一双手也就这样放在他的脖子后面。

“唔,果然很舒服。”他的口吻天经地义,跟说你好一样平常。

 

木子洋比陈立农高出一个头,站在他身后也可以在路灯的映照下,看见陈立农略微慌乱的脸。

有点可爱,也有点叫人想逗一逗他。

原本放在脖子后的那双手忽然移到陈立农的胸前,扯住那两根帽绳,陈立农在心里叹了口气,帽绳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结果,下一刻他就被木子洋一把用帽子盖住头,然后还被收紧帽绳,整个人都被包进了绵柔的面料里,眼前一片黑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木子洋的笑声在夜晚被放大无数倍,陈立农差点儿就直接骂娘。

这什么鬼,怎么这么幼稚!

 

陈立农又不笨,当然立刻想到这是木子洋最近给他看的视频 app上的恶作剧游戏,男孩子和男孩子开这样的玩笑很自然,但陈立农就是莫名其妙生气。

气呼呼扯下兜头盖脸的帽子,把那两根帽绳也一并甩到后面,直瞪瞪看着木子洋。

木子洋楞了楞,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甚至还留有一丝笑意。

“生气了吗?不是给你看过视频,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可不行。”紧接着他又说:“对不起,我以为我们两个亲近到可以开这种玩笑了。”

 

木子洋说亲近这个词的时候,语气忽然就有些落寞,他声音特别好听,脆生生又亮堂,还很温柔。此刻也很温柔,双目满是关切诚恳,原本有些凌厉的五官也随着眼神柔和下来。

陈立农却更生气了。

所以亲近起来就是为了和我打打闹闹开这种傻兮兮的玩笑吗,你会这样对亲近的别人吗,还是说做其他的动作,像情侣那样!

陈立农记得很清楚,那个视频里玩这游戏的大多是朋友、兄弟、姐弟或者同学,总之就是一个公共场合也可以打趣的不尴尬只会好笑的动作,不像他和别人做的,那么,那么亲密,那么无私。

 

陈立农不敢开口,他怕自己带哭腔。

操,这么怂!

最近和木子洋待一起的关系,他的内心脏话也从“干”变成了“操”。

 

木子洋看他半天不开腔,轻轻抚上他露在衣领外一截细长的脖子。

“这里好像有点红了,对不起,是不是我弄的?”

温热的手指按在脖子的某处,那里变得热热的。

“我喜欢看陌生人的这些视频,让我觉得大家都活得很热闹,也很聪明,有这么多小招式逗自己和别人开心,特别生活。”木子洋继续说到。

陈立农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对方却把头扭到一边,好像在看那盏昏黄的路灯。

“农农,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我们就像一个一个短视频,逗别人笑笑,也笑笑别人。”木子洋的声音有点儿飘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们却不是自己的编剧和导演,我们甚至都不是那个拿手机拍摄的人。”

 

他又扭回头看着陈立农,脸上也重新挂上笑意。

“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和你分享这一点真实的快乐,但是玩笑没有逗笑你就不叫玩笑,要不我明天穿卫衣让你兜回来?”

陈立农心里越发堵的慌,他越了解木子洋心里就越难受,这个人怎么总活得这么清醒呢?而我为什么还要害他说出这番清醒的话。

是因为什么不可告知的情绪在蔓延?

陈立农低下头,小声说:“也没有啦,我可能只是突然被吓到,你下次不要这么乱来了,不要老玩我的帽绳。”

陈立农想,既然他道歉了,那我就顺水推舟好像这件小事他真的有错一样吧,让他记着就好。

 

木子洋没有回应,陈立农想自己是哪里没说对。

却没有发现眼前的人重新走回自己的身后。

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弯下腰,脸靠在耳后,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该不会,在吃绳子的醋吧,嗯?”

陈立农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轻又这样沉的声音在耳边说话,整个人都僵住。

灯光太暗淡,隔太近反而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呼吸好像慢慢走到一个频道。

“这里好像还有一点红。”男人的声音比刚才又哑了几分,脸也慢慢朝他靠近。

 

如果他亲我,我就回头抱住他,陈立农想。

但是并没有,木子洋只是用牙齿咬住一根细细的帽绳,让帽绳已经有些分叉的末端轻轻扫过陈立农的颈项、耳垂、下巴,棉线的触感令人发痒,木子洋皮肤的温度令人发疯。

快靠近嘴唇时停了下来,陈立农不知道路灯是不是忽然明亮起来,只是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男人眼睛里的温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还有他伸出的舌头。

男人用舌头拨弄着帽绳,最终将它压在舌根下。

他含着他的帽绳,对他说:“农农,玩绳子不叫乱来。”

 

到底什么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也许是灯光太暧昧,也许是夜晚太寒冷,也许是湿哒哒的绳子太烦人,也许是相遇真的太美好,分别又时时刻刻要到来。

陈立农忍住鼻子里的酸意,只把心底最灼热的那一点微光取了出来。

他转身径直搂住木子洋的脖子,他比他矮一些,但是楼住脖子也刚刚好。

 

木子洋一点也不吃惊,他伸手松松地揽住眼前人,也放开了他的帽绳,安安静静等待着,就像他在这个三月里一直做的事情一样,等待着。

“洋哥,你要不要玩点别的,乱来的那种。”

木子洋笑出声来,低下了自己的头。

 

没有月亮的夜晚,年轻人的身影依然被拉很长,在婆娑的树影里曲曲折折,像两根紧密缠绕以至于混乱难解的绳子,这一刻或许也能称其为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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